苗族族源
湘西苗族的根在哪里,她是何时何地迁徙入境的?百余年来,这道难题一直撩拨着众多专家学者的心弦。
据有关史料记载,苗族与上古“三苗”部落有着一脉相承的族源关系。《炎徼纪闻》卷四载:“苗人,古三苗之裔也。”《皇朝经世文编·青螺文集》载:“考红苗蟠据楚、蜀、黔三省之界,即古三苗遗种也。”而“三苗”又源于更远古的“九黎”,《国语·楚语》曰:“三苗复九黎之德”;“三苗,九黎之后也。”因此,大多数专家学者认为苗族的族源与“九黎”有关。
九黎首领蚩尤,传说是“耳鬓如剑戟,头有角”的战神。
“九黎”,我国远古时代的一大部落组织,大约在五千多年前聚居江淮,继而北进中原,兴盛在冀、鲁、豫交界的黄河下游地区。其首领叫蚩尤,相传其“铜头铁额”,“四目六手”,“耳鬓如剑戟,头有角”,“食沙石,制五兵之器,变化云雾”,兄弟八十一人(另说为七十二人),是一位长相神奇、叱咤风云的神话英雄。与蚩尤同一时期还有原兴起于黄河上游的炎帝和黄帝两大部落,其势力也扩展到黄河中下游地区,与蚩尤形成三足鼎立之势。为了完成统一中原的大业,黄帝首先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,胜利后联合炎帝余部和众多的诸侯在涿鹿与蚩尤展开决战,经九战而不胜,最终在“天神”的帮助下才擒杀了蚩尤,取得了决战的胜利。
苗族先民溯沅江而进入“五溪”,留下许多有关盘瓠、辛女的传说。图为泸溪辛女岩与辛女桥。 (章长干摄)
蚩尤涿鹿败北,使“九黎”元气大丧。其后,部落的欺凌,种族的歧视,饥饿、疾病、死亡的威胁一并而至。“九黎”在原有的区域内已无立锥之地,只得迁徙他乡。他们中除少数成员因被俘、流散、避难等原因而融入其他部落外,大多数选定了东走西奔南迁的道路。这些被迫迁徙的“九黎”部落族群就像大雁害怕脱离雁阵、树叶依恋枝干一样,抱住一团,风雨兼程。他们跨过“浑水河”(指黄河),越过沼泽盐碱,最后到达了大江(指长江)、大湖(指洞庭湖、鄱阳湖)一带地区。
苗民迁徙到湘西及湘西南安营扎寨,“新建的房舍一座座,排列得密密麻麻像蜂窝”。(汪石凌摄)
在那里,他们重振旗鼓,勤奋创业,生聚教训,韬光养晦,又建起了一个位于“左洞庭而右彭蠡”的原始古国“三苗”。但命途多舛,好景不长,他们很快便再次遭到了尧、舜、禹中原部落集团三代势力的多次征讨、驱赶。其间,舜“放三苗于三危(敦煌一带)”,“窜驩兜于崇山”,“北分三苗”、南征南蛮;禹对“三苗”武力征伐,大肆用兵,迫使苗族先民走上新的迁徙历程。“陆上,他们找到了驴路马路;水上,他们找到了舟路航程。”
苗鼓庆丰收(龙杰 摄)
他们沿着沅江溯水南迁,进入到湘西及湘西南的五溪境内。其中,很多苗族支系继续西迁,进入黔、滇境内;而部分苗族支系则就地安营扎寨,成为湘西境内的苗族先民。他们在今湘西境内“新建的楼台一座座,伸出了鹅头鸭嘴般的飞檐翘角;新建的房舍一座座,排列得密密麻麻像蜂窝”。“他们的兄弟多又多啊,壮直的大树一棵棵;他们的姐妹多又多啊,五彩的鲜花一朵朵。”(《苗族婚姻礼词》)
苗家长桌宴(龙杰 摄)
大禹传位启后,夏朝建立。在夏朝统治的500年间,史书鲜见有关“三苗”的文字记载。至商、周之际,“南蛮”“荆蛮”的身影开始在史书上出现。“蛮”是古代北方人对南方民族和部落的称谓,这时的“蛮”就包括了“三苗”的后裔。秦汉至南北朝时期,生活在湘西境内的苗族属于“武陵蛮”和“五溪蛮”。瓜瓞绵绵,万世繁衍。至清中叶,湘西苗族地区(古称“苗疆”)沿边环计数千里,包含苗寨数千寨。而今,湘西苗族与其他兄弟民族处于大杂居小聚居状态。
幸福生活(龙杰 摄)
斗转星移,沧海桑田。在漫漫历史长河中,生活在湘西大地上的苗族人民从来也没有忘记自已的族根。他们用口碑传承、宗教祭祀、实物打造等多种方式,将自身的族源之火代代相传。“折戟沉沙铁未消,且将磨洗认前朝。”让我们深入苗疆边地,去触摸苗族的古老文化,去追寻苗族的族源之金……
吕洞山祭祖(龙杰 摄)
● 枫木崇拜
《山海经·大荒南经》载:“有宋山者,有赤蛇,名曰育蛇。有木生山上,名曰枫木。枫木,蚩尤所弃其桎梏,是为枫木。”在这个神话传说中,枫木、桎梏(刑具)、蚩尤三位一体。久而久之,在苗民的心目中,枫木便成了蚩尤的化身,受到苗民的尊崇和爱戴,他们称枫木为“图迷”,即“母亲树”“聪明树”。
苗族视枫树为蚩尤的化身,常在古枫下建土地堂,供祭祀土地和枫树之用。(田仁利摄)
这种独特的枫木崇拜习俗在湘西苗族地区随处可见:如小孩生病,必须祭祀枫树;稻田发生病虫灾害,苗民便摘来枫树枝条,插在田中,据说有驱除病虫害确保谷物茁壮生长的功能;若遇皮肤病,苗民习惯地将枫籽碾成粉末,涂于患处,不久即可痊愈;苗家祭祀所用的“神香”,多用枫木粉制成,因为只有它才是最圣洁之物,才最有资格供神灵享用,同时,也有不忘始祖蚩尤之意;苗民建房,更离不开枫树。苗族《上梁词》唱道:“说此梁,道此梁,此梁生在昆仑山上,长在活人头上。满地生,从水长。生得枝枝成对,叶叶成双……主东选定年月吉祥,新造华堂。即请张良和鲁班,择一吉日做栋梁。一点楠木做中柱,二点圆柱是枫香;三点柏杨作排扇,四点杉木做挂枋。”词中所说的“圆柱”,指房子左边第一排扇后方的第二根大柱,苗民呼其为“图乃”,即“母柱”或“妈妈柱”之意。
德夯苗寨(图片来源于网络)
苗族建房必须选用枫树作这根柱子,这象征着蚩尤神灵的庇护和子孙的兴旺发达。木匠上山砍伐枫树时,须以香纸祭之。砍倒抬回,要平稳地放置在木马上加工,勿使着地,更严禁过往之人从中跨过,若有违忌,俗传有家破人亡的危险。伐下的树皮则需收拾包好,抛入河中,不得当柴火使用。苗民每遇搬迁、设防,哪怕途程千里,也要携带几株小枫树苗,种植在迁入之地的房舍或哨卡一旁,以求蚩尤的庇护。明朝时期,花垣吉卫地区苗酋龙老贵奉命前往湘、黔边界的民乐卡子驻防,特地携去枫木小苗两棵种植在哨卡一旁,意在借助战神蚩尤的威严,守住湘、黔边界上这多事的一方。如今,这两株枫木早已长成参天大树,枝枝相交,叶叶覆盖,巍然耸立在今花垣县民乐镇政府的大院旁,成为湘、黔苗民崇拜蚩尤的一大亮丽景点。
吕洞山苗寨(图片来源于网络)
● “躲鬼”祭祖
北京大学知名教授段宝林在其《蚩尤考》一文中写道:“湘西、黔东北苗人在祭祀祖先‘剖尤’(‘蚩尤祖公’之意)或九黎蚩尤时,用竹篾编成山洞状,糊上纸,巫师在洞中敲竹柝、摇铃铛,不能击鼓。据说当年剖尤战败退入洞中,击鼓易被敌人发现。”这与方志所载的湘西苗族祭祖习俗基本相似。清宣统版《永绥厅志·风俗》载:“苗俗五月逢子寅午日,专祭祖先。先期将牛马鸡犬诸畜用木关其足,不能飞走,藏置幽僻之所。即祭,举家老幼避入山洞,名曰‘躲鬼’。是日不举火,不饮食,道路相值不偶语,盗贼攫物不敢问,夜卧不敢转侧,蚊呐嘬肤不敢触,惧鬼觉也。”此外,苗巫作“农琶夯告”(“吃猪祭祖”之意)和“西相”(“敬祭祖先”之意)这两堂法事,也多安排在万籁俱寂的深夜。祭时只敲击竹柝,不击鼓,不鸣锣,显得分外诡秘和庄严肃穆,与洞中“躲鬼”的氛围基本相同。
苗民的洞穴崇拜,逐渐转化为向观音求子。(田仁利摄)
我们可以将其视为洞中作祭的一种模拟化的表现形式。其后,洞中“躲鬼”作祭逐渐衍化为一般的洞穴之祭。祭者欲达驱鬼除疫或降生贵子等目的,往往在夜深人静或天将破晓之前,携着香纸、刀头(猪肉块),来到山崖的某岩穴处,在燃香烧纸的同时,喃喃作诵,祈求始祖保佑、赐福。然后在洞穴前挂上红布一绺,作为标志,以示祭者的虔诚之意。这一习俗至今尚存。在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府吉首通往德夯苗寨的路上,不时有这样的山崖洞穴映入眼帘。
苗族巴代(龙杰 摄)
● 戏牯牛
《述异记》载,黄帝初立之时,蚩尤“与轩辕斗,以角抵人,人不能向。今冀州(河北)有乐名‘蚩尤戏’,其民有两两三三,头戴牛角而相抵。汉造‘角抵戏’,盖其遗制也。”这一戏法在中原地区早已失传。但在湘西苗区,至今仍有依稀可辨的历史遗存。
斗牛(图片来源于网络)
湘西苗族称“蚩尤戏”为“戏牯牛”,即“牯牛戏”。这是苗族借用汉语时经常采用的一种倒装句式。在苗族儿童中,经常玩这种叫做“戏牯牛”的独特的角斗游戏。游戏开始之前,孩子们从郊外拾来干牛粪数块,将其置于角斗场中焚烧,参与角斗的双方(各以3~5人为宜)围在牛粪的周围,任凭牛粪烟雾熏烤,意在迅速进入角斗的亢奋状态。一旁,由一孩童扮演巫师,念念有词,请牛神顺烟雾而降,观阵助威。仪式完毕后,“巫师”一声令下,角斗开始。于是,双方以头相抵,如牯牛相斗,各不相让。围观群众发出“豪尾,豪尾!”的呐喊之声,直至角斗一方力不从心,被抵出场外。休息片刻,又展开新的一轮角逐……几经拼搏,以多次将对方抵出场外一方为胜。这一以头相抵的儿童游戏,与史书中所记载的“蚩尤戏”极为相似,是传说中的“蚩尤戏”在国内的唯一遗孑。
● 蚩尤拳
蚩尤拳即苗拳,苗语叫“剖尤勾动”,意为“祖公蚩尤的功夫”。“蚩尤拳”在湘西苗族地区非常盛行。湘西苗拳传人石兴文在《蚩尤和湘西苗拳》一文中写道:“蚩尤不光是苗族的始祖,也是湘西苗拳的始祖。”据传,花垣县麻栗场镇金牛村是蚩尤拳的主要传承之地。那里的苗民在演练此拳时,要举行敬拜蚩尤的仪式。开练之前,必须穿上特制的古代苗族拳服,就是头戴铜角帽,身穿棕片甲,手腕套老虎爪。铜帽用牛头皮制作而成,其上镶有铜角,十分犀利,作战时用于触击杀伤敌人,是一种奇异的攻防兼备的头盔。棕片甲用棕绳和棕片缝制而成。这种铠甲具有金属铠甲的防御功能,但却轻柔保暖,为金属铠甲所不及。腕套的虎爪,多用虎爪制作而成,熊爪、豹爪亦可(后多用铜、铁金属仿制)。这身特殊的服饰,印证了汉史典籍记载的“蚩尤头有角,与黄帝斗,以角触人”、蚩尤“铜头铁额”的神话。
苗族拳师石坤南(图片来源于网络)
苗拳动作原始,基本上套用畜、兽动作作为拳术的技击手段。如“螃蟹腿”“螯钳手”“斗鸡绷腿”“二虎分食”“鲤鱼摆尾”“猪蹄锤”等,既肖其形,又用其意,因而在演练时能声势、手势、脚势并用,形猛神勇,威力巨大。透过这些拳术动作,我们仿佛看见了五千年前的“战神”蚩尤在战场上驰骋拼杀的勇猛形象。
苗拳传承中的不少口诀,也充满了对始祖蚩尤的崇敬。如拳师在对弟子进行武德训育时念道:“学艺是小事,谨慎最为先。剖尤不可忘,诸事保平安。”“练拳要心正,一不欺弱小,二不畏强敌。走遍天下做好事,功劳慰我蚩尤神。”这些训词体现了苗族有着传统的优良武德,亦印证了苗族与蚩尤有着一脉相承的族属关系。
● 驩兜·崇山
据史籍记载,驩兜氏族曾长期居住于今湖北丹江流域。在那里,他们与“三苗”融为一体,成为“三苗”部落集团的组成部分,驩兜亦成为“三苗”的著名首领之一。因此,史籍记载“驩兜生苗民”(见《山海经·大荒北经》)。然而这支驩兜苗族部落在“三苗”时被舜、禹击败后,遭到了被放逐于崇山的厄运。
在现今湘西境内,关于崇山的真实所在说法不一。一说驩兜被放逐的崇山即位于今张家界市西南10公里处的崇山。该崇山属武陵山脉南支,与天门山相连,山势嵯峨,海拔1164.7米,主峰面积3平方公里,其山顶至今仍存有驩兜石屋、屋场、墓址、庙址等古迹,民间亦颇多关于驩兜在崇山征战的传说。
另据清乾隆版《乾州厅志·山川》载:“崇山,乾州(今吉首市)城西六十里,蜿蜒高峻,山顶有瀑布,声闻若雷。《辰州志》舜放驩兜于崇山即此。元置崇山卫于山下,明时废之,此乃崇山之麓。”按图索骥,《乾州厅志·山川》所指崇山在今花垣县吉卫镇和补抽乡交界处,现名望高岭。此山高约千米,东麓脚下是蜿蜒的峒河,隔河与武山对峙。武山位于今凤凰县西北隅与吉首市交界处,亦十分陡峭高峻。传说那是盘瓠和高辛女出走后定居的神秘之地。山下是元末设置的崇山卫旧址,现残砖碎瓦,俯拾即是。
卫城远眺(龙杰 摄)
花垣境内的崇山,是元、明、清三代兵家在湘西苗区粮运和兵商必经的咽喉要道。石达开曾率领太平军取道此山,离湘入川。此山附近的苗寨,凡石姓苗族皆自称“瓜豆”或“代欢”(苗语,“瓜豆”即驩兜的谐音,“代欢”意为驩兜的后代)。苗民传说,驩兜的坟墓就在吉卫近郊的“麻料剖”(苗语,“大公坡”,“大公”指驩兜)。此外,该地区还流传着许多先祖驩兜的神话传说故事。
崇山的真实所在虽无定论,但这些记载和传说却从大湘西的范围证明了驩兜族迁入的真实不谬,也从一个侧面印证了“三苗”与苗族的族源关系。
来源:《湘西民族风情》